游坦之脱下了身上衣服,将头脸完全包住,只露出一对眼睛。又奔出了半里许,忽见两人迎面而来。游坦之记得那两人正是慕容复公子手下的风波恶和包不同,吃了一惊,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,风、包两人已一溜烟也似在他身旁掠过。游坦之刚松了一口气,忽然肩头上被人拍了一下,道:“喂!你为什么将头包住?”游坦之道:“我……生了病,不能吹风。”风波恶道:“三哥,理他作甚?我们快快追上去才是正经。”包不同道:“非也,非也,他以衫包头,去势如此之急,哪里是个病人,一定就是那个铁头小子!”游坦之一听,不禁身子发软,双手乱摇道:“不是,不是,我不是铁头小子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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游坦之双手乱摇,包在他头上的衣服便散了开来,露出了那个铁面具。包不同呵呵大笑,拍手道:“四弟,三哥的眼力如何?”风波恶一探手,把包不同拉开,道:“三哥小心!”包不同虽是不怕事,但被游坦之毒掌击中之后的苦楚,却是想起犹有余悸,也就顺势向后退出。游坦之还想遮掩,包不同叫道:“铁头小子,你究竟是何方神圣?”游坦之苦笑道:“两位大爷,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,你们何苦又来找我消遣?”包不同道:“非也,非也,你的毒掌功夫连少林玄痛大师也著了道儿,我们弟兄两人对你钦佩得紧。算来丁春秋武功虽高,也不足以做到你的师父,不知你究竟是何来历?”游坦之道:“我没有什么来历。”
在此段中,风波恶被强行降智,跟星宿派众人朝夕相处多日,却认不出这个没换裤子的铁头小子。包不同为自己认出了他而呵呵大笑,也有点被传染了康广陵呆气的意思。包不同认为丁春秋不配做他的师父,是从他强悍的内力判断。但说我们兄弟对他钦佩,那就是带有一部分包揽意味的假话了,他主要是想要盘一盘游坦之的海底。考虑到之前两大庄主给萧峰演戏时没有让包不同出场,主要是因为他说话十分的不合时宜,此时却正经起来,略有些违和,但也不会过于突兀。
现在的情况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,风波恶第一次见游坦之时就拔刀要给他除头套,此时游坦之自己强烈想要除头套时,又遇到了风波恶,但他依然不放心这个毛手毛脚的家伙。也算风波恶和包不同命大,此时的游坦之没有cos王星天,如果阿紫在旁边,他说不得两掌就把他俩打死。
包不同向前踏出了一步。风波恶从靴筒里唰地抽出一柄匕首,青光闪闪,也踏前一步。游坦之一见风波恶手中的这柄匕首,便是心头一喜,忙道:“那位大爷,我想向你借一件东西用用,不知可肯?”风波恶一听此语,面上神色立时大变。江湖之上,有许多话听来客气,但含意完全相反。譬如说“请阁下多多赐教”、“要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”,随之而来便定然是一场厮斗。而开口称“借”,极有可能要“借”的东西便是对方的一条手臂、一对招子、甚至是一颗脑袋。是以风波恶听得游坦之向他借东西,心中便大大吃惊,道:“你要借什么?”
游坦之伸手指著风波恶,这使风波恶心中更惊,又退了一步。包不同怪叫道:“你究竟要借什么——”他一句未曾说完,双足一蹬,突然向旁侧射而出,没入了路边草丛之中。只听得草丛中,传来了两下怪叫之声,包不同又已疾跃而出,一手一个提著两个人。那两个人仍在拼命挣扎,但被包不同的双手犹如钢钩一般牢牢抓住,却哪里挣扎得脱?包不同到了近前,一松手将两人抛了下来,立时身形一耸,便已踏在他们的背上。那两人抬起头来,叫道:“师弟,快快出手!”
游坦之本来尚未看清那两个是什么人,直到他们大叫师弟,才看出是同门师兄。包不同哈哈一笑,道:“原来是星宿门下,你们在一旁鬼鬼祟祟,却是为了何事?”那两人道:“包英雄,我们奉了师父之命来监视这铁头人,和你老人家无关,望你高抬贵脚!”通常只有说“高抬贵手”,但这时包不同以脚踏住了他们,这两人为了讨好,竟说出“高抬贵脚”来。包不同“哈哈”大笑,身子向上拔起。他英雄性格,实是不屑与这等无耻之徒计较。游坦之大惊,道:“包英雄,放他们不得!”两名星宿弟子爬起身来,立即伸手抓到。游坦之在惊惧之下呆了一呆,左右双臂已铍紧紧抓住。那两人握住了游坦之的手臂,喝道:“快跟我们去见师父。”游坦之求恳道:“两位师兄何苦与我为难,若肯就此放过,此生不忘大德。”那两人厉声呼喝,道:“不行!”拉著游坦之便向前走。游坦之本能地双臂一挣,原只求挣脱掌握,却不料他手臂才动,那两人一个向左,一个向右,“呼呼”两声,疾飞出两丈开外,骨折筋裂,死于非命。游坦之呆了一呆,转身就逃。风波恶和包不同两人心中不胜赅异,齐声叫道:“且慢!”
由于不放心风波恶的手术水平,游坦之准备借刀割自己,包不同则一反刚才的和蔼,先害怕,接着就冲出去抓住了两个盯梢的星宿弟子。这两个弟子的表现也非常睿智,第一句喊游坦之请他出手救命,第二句则对踩着自己的包不同说监视这铁头人。按说以他们在星宿派混到现在居然不死的情商,应该说是尾随保护师弟才对,这样才两不得罪。包不同放了他们后,他们明知道游坦之的毒掌厉害,还去抓他手臂试图强行带走他,简直不要太蠢。他们立刻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了代价,下台一鞠躬了。
问题在于,游坦之在之前文章中厉害的是毒掌,但此时他随便一抖手,两个人就骨折筋裂,这显然是超级雄浑的内力,按金书的一般惯例,不运气是发不出来的,内力强如段誉也要先存想运力,游坦之在此时似乎却达到了更高境界。他看到二人死掉,怕得转身就跑。
游坦之见两位师兄忽然飞出跌死,只当是风、包两人做的手脚,所以掉头便逃,一听得两人叫唤,心想逃得快些,却是脚下发软,竟“咕咚”一声跌倒在地。风波恶直如一阵风般卷到了面前,道:“你刚才到底要向我借什么?”游坦之道:“小可不敢作此非份之想了。”望著风波恶手中的匕首,只是苦笑。
风波恶见游坦之目光不离匕首,恍然大悟道:“你可是想借我的匕首一用?”游坦之道:“小可本来确有此想,但阁下若是不愿意,也就算了。”风波恶道:“我这柄匕首削铁如泥,你莫非要用来除去头上的铁面具?”游坦之道:“正是。”风波恶冷笑道:“我在少林寺前要为你将铁面具除去,你非但不领情,反而击了我一掌,令我受了多日苦楚,如今么,哼哼……”游坦之不胜惶恐,道:“风大爷一定弄错了,我怎有本领发掌击你?”风波恶乃是直性汉子,见游坦之居然赖得干干净净,心中大是有气,怒道:“好,你打了人居然不认账,在少林寺前打在我肩头上的那一掌难道是狗掌熊掌?”包不同道:“非也,那是乌龟脚爪。”游坦之红著脸道:“那是星宿老仙的神通,和我无关。”风波恶和包不同两人心十分疑惑,他们分明是中了铁头人的毒掌,才受了许多日子的苦楚,连神医薛慕华也束手无策,如不是那小和尚出手相救,真不知落得如何收场,何以这铁头人竟不肯承认?看他的神情却又不像是作假。两人争著问道:“怎么是老怪物的神通?”游坦之迟疑道:“星宿老仙说,那是星宿门中的神奇法术,不能讲给外人听的。”
包风二人岂能让他跑了,于是猛追上去,此时游坦之脚却软了,可能是刚才用力过猛,下肢无力。风波恶追上来后,才发觉他不是想要噶自己腰子,而是想借匕首。风波恶顿时感到委屈,之前他主动上杆子游坦之不干,现在却求他要东西,想起了被他毒掌打中的伤害,情绪变得很坏。游坦之此时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,他不会不不知道自己掌力厉害,否则也不会打坏玄痛,还在薛宅出手打死两位师兄。此时为了借东西,只好借着丁春秋教的神打撒个大谎甩锅。
包不同和风波恶越听越奇,道:“法术?星宿派还会法术?铁头朋友,你何妨讲来听听!”游坦之望著风波恶手中的匕首,心想师父在传授这“法术”之际,曾说自己只要一念口诀,他便会心灵感应,遥施法力相助,如今自己带走了阿紫,师父十分恼怒,不知法术是否仍然灵验,又怕念动口诀,便给师父知道了自己的所在,那可是大大的不妙。
他左思右想,一时委决不下。风波恶一拉包不同,道:“三哥,咱们走,这铁头人是我们的仇人,我们何必借匕首给他?”游坦之本就想到市集上找铁匠设法除去铁面具,但铁匠的刀锤哪里及得上这柄削铁如泥的匕首?一见两人要走,忙道:“好,我说,我说。那口诀是‘星宿老仙,星宿老仙,护佑弟子,克敌制胜,一三五七九!’我一念,他就遥施法力,助我取胜了。”风波恶和包不同初听不觉一呆,接著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,风波恶笑弯了腰,包不同则捧住了肚子在地上打滚,一面笑,一面不断“哎哟”、“啊呀”地叫著。游坦之道:“你们别笑,我一出掌便伤了你们,便是这法术的神通。”风波恶强止笑声,道:“铁头朋友,我们虽曾吃过你不少苦楚,但眼见老怪物这样欺你,却也不服。老怪物哪会什么法术,你功力之高已是一流武林高手,那倒是真的。”游坦之连连摇手,道:“尊驾不要乱说,我是一流高手?嘿嘿,我是一个高手?”
倪老确实是认真读了前文的,虽然某些人物的性格写得跟原文略有差别,但星宿老仙骗游坦之的神打此时拿过来派上用场十分合适。游坦之用大家都恨的丁春秋做挡箭牌,一下子让包风二人的一腔怒火化为开心,顺利化解了大部分二人对自己的芥蒂。听二人说自己是一流高手,游坦之有些心虚。
他想及自己只在阿紫的心目才是一个一流高手,最好一直让阿紫做著这个美梦,她心中才会高兴。风波恶见他忽地出神,又道:“以我看来,只怕连星宿老怪的功力也还及不上你。”游坦之连连摇手道:“别说了,别说了!”包不同走近道:“风四弟,这人看来疯疯癫癫,别与他多说了。”风波恶正色道:“铁头朋友,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讲的是真话。你武功极高,毒掌功夫可称天下第一,只盼你以后再不要对人胡乱发掌。”游坦之忙道:“人不打我,我已求之不得,怎会打人?”风波恶将匕首在靴筒上擦了两擦,向游坦之抛了过来,道:“好!姓风的就交你这个朋友,这柄匕首送给你了!”游坦之伸手接住,呆了一呆,“噗”的一声跪倒在地。
江湖上人心险诈,风波恶和包不同两人何等阅历,自然更是处处留神,一见游坦之跪倒,便即闪身斜退。游坦之自是绝无害人之意,他规规矩矩的叩了三个头,道:“两位肯把我当作朋友,游某人心中十分感激。”风波恶道:“噢,原来你姓游。”游坦之道:“是!小可姓游。”包不同道:“聚贤庄游家侠名远播,可是你的本家?”游坦之听得一阵心酸,好一会才道:“我也久仰聚贤庄游家的盛名,只是无缘拜见两位游老英雄!”他泪水泉涌,但因戴著个铁面具,别人自然看不出来。风,包两人互望一眼,心知铁头人暂时必不肯说明来历,反正朋友已经交上,还愁以后没有机会相询?两人一拱手,道:“游朋友,咱们后会有期了。”游坦之忙道:“两位英雄请便。”风波恶和包不同一个转身,如风向前掠出。
此时风波恶亮出了自己的真性情,要说仗义(shen jing)他是四大家将中的第一人,包不同体现了读书人的劣根性,就是心多。风波恶则把匕首送给了游坦之,并正气凛然的让他不要随便打人。这里面有个非常动人的细节,风波恶把匕首给他之前,先擦了几下,这是对游坦之极大的尊重。感动得他跪了下来。
在江湖上,有不是朋友的人突然对自己跪下、鞠躬、拱手都是非常危险的信号,因为很可能会有背弩或袖箭发过来。所以包风二人不敢怠慢,第一时间躲开了直线弹道。看游坦之激动了,包不同趁机问他来历,游坦之还是不说,风波恶也不是初出江湖的雏儿,他送匕首也有结交高手的意思,既然盘不出来,那就以后江湖再见。他们被游坦之痛打的恩怨,就这么以江湖好汉的方式了结了。
两人走后,游坦之也即离去,不一会便来到了一条小河边上。他站在河边,望著水中倒影,缓缓举起那一柄匕首,却是禁不住簌簌发抖。那铁面具和他整个头脸血肉相连,若是硬生生撕了下来,实是性命堪虞,教他如何心中不怕?但他又想及只要铁面具除下,便可以永远以“极乐派掌门人王星天”的身份和阿紫长相厮守,勇气又陡然而生,握紧匕首对准了铁面具的焊缝之处轻轻割下。风波恶的那柄匕首锋利无匹,轻轻一响,便已将焊接之处割了开来。
游坦之收好了匕首,一手在前,一手在后,抓住了铁面具,吸一口气,用力向外一扯。他下定决心,这一扯用力极大,竟把血肉相连的铁面具生生扯脱。他只觉一阵剧痛攻心,天旋地转,发出了一声嘶叫,即便痛昏过去。
游坦之为自己动手术的方式也是十分粗暴地,但他至少知道铁头套哪里与皮肉连接,自己切割会比较稳妥,换了写文人也不会信任情绪不稳定的风波恶。他选择了切开焊接缝隙然后硬扯的方式揭开头套,这个手术方案不如用匕首沿着连接部分切割,暂时留一些铁片在脸上,然后慢慢分离稳妥,毕竟匕首削铁如泥,这么做不是很难。但为了尽快回到阿紫身边,游坦之下了蛮力。
此处倪老给游坦之开了个小挂,用河水镇痛止血:
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游坦之悠悠醒转,只觉得整个头脑剧痛难当,连眼睛也张不开。他勉强伸手一按,才发觉自己上半身浸在河水之中,连忙伸手向头上摸去,只觉触手冰冷坚硬,以为面具并来除去,急痛交加,又昏了过去。
游坦之刚才那一扯实已将铁面具扯脱,却将头脸上的皮肉带下了好几片,鲜血喷涌,他已痛得昏倒在小河边上,恰巧把头部浸在水中。也亏得他的头浸在水中,不然人在昏迷中血流不止,势必性命难保。如今他头脸上的血流入水中,体内寒气散发出来,头旁的河水立时结冰,将他的头脸包住,犹如戴了一个水晶面具一样,流血也自然止了。
他醒转时伸手向头脸上摸去,触手冰冷,便是摸著了结在他头脸上的冰块之故。及至他第二次醒转,头脸上的冰已渐渐化去,只觉得伤处如经火炙一样。他勉强站起,俯首向河水中照去,禁不住陡地吓了一跳,先还只当小河底上藏著什么怪物,随后便即明白:“怪物”就是自己的影子。他呆了片刻,鼓起勇气又向河水中照看自己,只见面上血肉模糊,头皮也有几处要生生撕脱,总之十分丑恶,他心中难过,渐渐闭上了眼睛。
他心中明白,就算伤愈结痂,自己容貌之丑,只怕普天之下不作第二人想,幸而阿紫双目已盲,自己可以带她到人迹不到的去处,只有自己和阿紫两个人,就算再丑些也不打紧了。
他转过身来,将两片连皮肉带毛发的铁面具踢到了河中,忍著奇痛向那桃林奔去。在将到桃林之际,已是心头狂跳,穿过了桃林,便看到一个女子坐在小溪边上。
也就是当年北宋的河水比较干净,至多有些寄生虫和人畜粪尿,没有塑料微粒、重金属、化工废水和入侵物种,否则可能止血效果会更好。游坦之从铁头人变成了冰头人,宛如冰河世纪的某个boss。他上一次看到自己的脸时,还是个脸孔长长,表情阴森的少年。此时宛如变作了佛兰肯斯坦的怪物,脸上好似那破碎拼图。在三联版中,并没有描述游坦之是如何取下铁头套的,只是交代了一句:“全冠清不知用什么法子给弄下来了。”
好消息是阿紫眼睛已经看不见了,他只要没铁头,还是有希望可以蒙过去的。坏消息是,他连头发都被铁面具拉下不少,成为了一位秃公子,阿紫摸到他的秃瓢可能会认为头发被前女友拔掉了,会觉得他能力堪忧。当他冲回阿紫刚才所在的小溪边时,看到了一位女子。